苏茶：江南女子的清欢

　　那苏园起初只是一个邀约，朋友说，春天，请你去苏园喝茶。我并没有在乎，我一向不喝茶，当然也不会去喝苏园里的幽香苏茶。茶和青春无关，青春是可乐在舌尖上的摇滚，茶也和女子无关，它不香艳，不妖娆。

　　是等到做了母亲，凡尘的琐碎与幸福尽收人生以后，忽然惊逢苏茶。在透明的玻璃杯盏里，它的美好一览无余。水被几枚叶芽调得通透碧绿，意味无穷，复调的植物香气一点点袭来，压住了日子里的烦躁与不安宁。使我立即能够坐下来，窗前的花飞到眼底。

　　原来茶这么好，你的舌尖碰到那些柔软的叶子，心里会生出疼爱，这茶叶，是植物的心尖尖呀，做了母亲我懂得了疼爱的感觉，而原来，植物也会疼爱你，用它最清香柔软的叶子，最婴儿的，最甜最嫩的心尖尖疼爱你，把你没有成熟时的碧绿和苦涩，一点点回味过去，化解在温润的水里。你立刻觉得自己老了，却没有忧伤，只有越来越余味深长。

　　喝着苏茶，我就想回家了。城市里的人，总想着回家，回到故乡，却总是回不去。今天我找到一条捷径，是的，泡上一壶苏茶，看着水色在眼前活泛起来，饮一口，再一口，陌上花开缓缓归，你就与江南梦遇神游了。有时味蕾也能与大自然相通，但是其他饮料不行，惟有天然的茶水。它来自大地和绿树，碧水和阳光。

　　不一定要有很特别的名字，虽然那些名茶，一向都被文人茶客很儒雅地称呼着：铁观音，龙井……你很容易听出里面中国的文化和历史，然而苏茶只有一个字，简单如一匹素色棉布，静静地放在田野里，天地间。这个“苏”多么好，尤其在江南，多么春天，暗含了多少生机。任你多么枯燥无趣的人，喝了它，都想醒来，像一粒种子那样，在鸟语花香里面，在黎明里面，在溧阳鱼米山水之地的植物群芳里面，似睡非睡，似醒非醒，似梦非梦，就想简单地发一个芽，把身体里面的绿，唤出来。

　　也许越老，越能体会茶的意境？像陆游那样，浪迹天涯真老亦，愁无寐，鬓丝几缕茶烟里。待有一天，我已是古道西风瘦马，不再爱人，爱衣裳，爱漂亮 ，我就一袭布衣坐在枯瘦的岁月里，守着我绿檀的茶海，玻璃的杯具，对的，玻璃，既然茶是好茶，我就与它透明相见，它不需要什么紫砂或者瓷器来养着，就它自己的味道，已经足够惊艳红尘。

　　现在我还不想去苏园，让它兀自在山水之间美着，作为一个邀约在那里放着，而我在另一处，清品苏茶，向涩尽甘来的岁月深处走去……

　　人间有味是清欢，苏茶，便是江南女子的清欢。（作者系《上海文学》专栏作家）